第149章第三部·天上人间·58
乾隆这天,接到了褔伦的“快马传书”,他真是又悲又喜,迫不及待,他就拿着信,直奔慈宁宫。进了大厅,兴奋的嚷着:
“老佛爷,云南来的快马传书!他们平安的救出了尔康,不可思议呀,原来尔康真的还活着!”
知画、太后、令妃和桂嬷嬷等人,正在逗弄着绵亿,听到这个消息,大家全部迎上前来。太后大出意料之外,喜悦的说:
“尔康真的还活着?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!”
“他们救尔康,是不是很惊险,大家都平安吧?”令妃急忙问。
“拯救的过程,没有损失一兵一卒,算是和平解决了!信写得很简单,褔伦说,他会提前回来,再细说经过!”
知画就急步上前,渴盼的看着乾隆。吶吶的,碍口的问:
“永琪……有没有说,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乾隆神色一凛,正眼看了看知画,再抬眼看太后和令妃,肃穆的说:
“我们失去了永琪!他在救回尔康以后,去云南的途中,染上恶疾,已经去世了!”
大家都大大一震,个个心知肚明。
知画一听,脸色惨白,踉跄一退。悽惶而悲苦的喊:
“皇阿玛,一定要这样做吗?或者有一天,他还会回来的!”
乾隆拍拍知画的肩。深沉的说:
“知画,死者不能复生,朕和妳,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!像尔康的例子,只能用『奇蹟』两个字来形容!”
“但是,我们可以希望『奇蹟』呀!”知画含泪喊:“尔康不是在紫薇的希望中,又复活了吗?永琪……也可以的,是不是?是不是?”
乾隆凝视知画,不胜恻然,忍不住也含泪了。说:
“奇蹟可一而不可再,可遇而不可求!让他活在我们的心里吧!他是朕的骨肉,想到他,还是会让朕心痛!他已经离开了这个『人间』,但是,他走进了他的『天堂』!”说着,想着永琪和小燕子的深情不渝,含泪而笑:“天之涯,云之南,有他的『天上人间』!他适得其所,我们也节哀顺变吧!”
知画绝望的看着乾隆,不要不要不要……不要不要不要啊!她要奇蹟,她等待奇蹟,她的永琪没有死,他不能死啊!
但是,几天后,宫里就慎重的宣布,荣亲王去世了!
在景阳宫,乾隆亲自祭永琪。无数的白幔,高高的挂着,白烛高烧,永琪的灵位前,摆着供桌,燃着白烛,和尚们诵经超度,一片悲悽景象。宫女太监,全部素衣,旗头上缀着白花,跪了满院。
知画全身缟素,跪在灵堂前,泪不可止。
桂嬷嬷抱着披麻带孝的绵亿,也跪在灵堂前。
乾隆带着令妃、太后、和众妃嫔,一一在灵前致祭。
阿哥格格亲王贵族等一排排的上前致祭。
知画答礼如仪,一面磕头,一面流泪,一面在心里默默祝祷:
“永琪,我知道我的行为,使你无法原谅,但是,我也知道,在你那善良的心底,不会把我和绵亿,忘得乾乾净净!我会像紫薇期待奇蹟一样,在这深宫中期待你!说不定,我的人生,也会有奇蹟出现!”
乾隆祭完永琪,虽然明知他活着,心底,仍然充满了悲凉的情绪。因为今生今世,他的永琪,是再也不会回来了!走出景阳宫,站在院子里,眼前,忽然闪现小燕子的脸庞和声音:
“皇阿玛,你知道皇额娘已经病危了吗?你连我这样的人,都饶恕了成全了,还有什么不能包容呢?”
乾隆苦涩的看着永琪住过的院子,想着小燕子喳喳呼呼的喧哗。
“人生,别离越来越多,在身边的人,越来越少了!”
乾隆就举步向静心苑走去,太监们赶紧相随。
※※※
静心苑里的皇后,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骨瘦如柴,不住咳着,已经病入膏肓。容嬷嬷端着一碗汤,用汤匙盛着,还试图餵给她吃。
“娘娘!喝一口汤!奴婢已经吹凉了,不烫!您已经两天没吃了,一定要吃一点东西!娘娘……”
皇后咳着,推开容嬷嬷的手。
“实在吃不下,拿开吧!”
容嬷嬷赶紧放下汤,去拍着皇后的胸口。
“娘娘转过去,奴婢给您背上拍拍!再给您揉揉肩膀!”
皇后拉住容嬷嬷的手,柔声的说:
“不用了!妳也歇着吧!年纪不轻了,整天侍候我,谁来侍候妳呢?”
“娘娘说那儿话?我是生来该侍候您的人!”
“这才是那儿话?没有人生来是该侍候别人的,可惜我了解得太晚,已经来不及为妳安排了!妳无儿无女,无依无靠,以后要怎么办?”皇后问。
“娘娘不是不动凡心了吗?还管奴才怎么办?”容嬷嬷含泪说:“有儿有女也是空,无儿无女也是空!反正两手空空来,两手空空去,无牵无挂!”
皇后苍白的面容上,竟然浮起微笑,看着容嬷嬷。
“妳跟着我,也学会了!悟出这个道理,妳就真的无牵无挂了!”
“我学会什么?我只是一只老鹦鹉,像还珠格格以前养的那只鹦鹉一样,会学人说话,娘娘说什么,我学什么而已!”
正说着,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大声的通报:
“皇上驾到!”
容嬷嬷和皇后大惊失色。容嬷嬷立刻紧张起来:
“皇上怎么突然来了?娘娘,我扶妳起来,妳能下床吗?”
“下床,是不行了,扶我坐起来吧!”
容嬷嬷拚命拉起皇后,在她身后塞满枕头靠垫,好不容易,皇后才喘吁吁的坐稳。两人刚刚弄好,乾隆已经大步进房来。容嬷嬷急忙请安:
“皇上吉祥!奴婢给皇上请安!”
乾隆看到戴着尼姑头巾、不成人形的皇后,大震。
“妳怎么弄成这副德行?头髮全部剃掉了?”
“是!”皇后冷冷的回答:“剃光了!三千烦恼丝,剃了好!光了好!”
乾隆碰了一个钉子,见皇后傲岸如故,坐在那儿不下床,心中的一丝柔软,全部飞了。立刻板着脸,也冷然的说:
“妳这副模样,算是开了大清皇后的先例!朕要妳在这儿闭门思过,妳到底思出一点心得没有?”
“生在人间,谁能无过?”皇后傲然的接口:“我倒是天天闭门思过,不知皇上是不是也在闭门思过?”
乾隆一听,大怒,一拍桌子,厉声喊:
“妳好大的胆子,到了这个节骨眼,还是这么强硬!见了朕,居然不下床,不行礼!妳头髮没了,基本的礼仪也没了吗?”
皇后勉力挺直背脊,迎视着乾隆。
“那些虚伪的东西,我确实都没了!”
容嬷嬷急得不得了,再也忍不住,在乾隆面前,噗通一跪。解释着:
“皇上!娘娘已经几天没吃东西,病得下不了床,不是忘了规矩,是没有力气维持规矩呀!请皇上不要错怪了娘娘……”
容嬷嬷话没说完,乾隆迁怒的对容嬷嬷一脚踢去。
“朕在和娘娘说话,那有妳开口的余地?”
容嬷嬷被踢得仰天一摔,皇后一看,心中大痛,竟从床上扑到地下来。
“皇上!容嬷嬷年纪已老,禁不起你踢来踢去,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仁慈,就不要为难我们了!”皇后说着,就对容嬷嬷爬过去。
容嬷嬷大惊失色,赶紧惶恐的爬过来,去搀扶皇后。哭着说:
“娘娘!怎么下床来了呢?您不要心疼奴婢呀,奴婢不值得啊!”
“妳在我心里的地位,早已超过了结髮三十几年的夫妻!”皇后抱着容嬷嬷说。
乾隆更怒,居然说他不如一个容嬷嬷!他一拂袖子,回头就走。
“算朕鬼迷心窍,居然想来看看妳!现在,朕看到了,看够了!”
“皇上好走!谢皇上来看我最后一面!”皇后说着,就大咳起来,一口气提不上来,眼看就要断气。
容嬷嬷抱住皇后的头,坐在地上,痛喊:
“娘娘!娘娘!娘娘……”
乾隆觉得有异,不禁站住了,回头观看。只见皇后已经气若游丝,不禁大惊。容嬷嬷急喊着:
“娘娘!娘娘……睁开眼睛看看奴脾呀!娘娘……娘娘……”
皇后睁眼看着容嬷嬷,唇边浮起一个苦笑。
“只怕我要先走一步了!”
容嬷嬷大震,泪如雨下。喊着:
“娘娘,您撑着!我扶您起来!我扶您……”
乾隆震动已极的看着,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,抱起皇后,凝视了她一会儿。皇后睁眼,也悽然的迎视着乾隆,两人对视片刻。在这一瞬间,乾隆看到一个十四、五岁的小姑娘,还梳着双髻,明眸皓齿,巧笑嫣然的凝视着自己,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!随后,陪伴着他度过了数十寒暑,如今竟成这样!他恻然的说:
“我们用了几十年,造就了一对怨偶……我们是怎么的?”
皇后看着乾隆,断断续续的说:
“对……不……起……”
乾隆心中一酸,这才明白,皇后真的快死了,他厉声喊:
“容嬷嬷!皇后病成这样,怎么不传太医?”回头大叫:“来人呀!传太医!赶快传太医!”
外面的太监,连声喊着“传太医!传太医……”奔了出去。
容嬷嬷见乾隆抱起皇后,感动涕零,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。
“奴婢该死!奴婢该死!都是奴婢照顾不周!”
乾隆把皇后放在床上,目不转睛的看着她。皇后已经呼吸困难,到了最后一刻,迴光返照,对乾隆微笑起来。说:
“我这个『无髮国母』早点走,皇上也能早点解脱!其实,皇上早就解脱了吧?”
乾隆凝视她,几十年夫妻之情,涌上心头,悲哀的摇摇头。怜悯的说:
“所谓『万念皆空』,也不容易!修练到妳这个地步,不过如此!如果朕已经解脱了,今天也不会来这一趟了!现在,朕也不记得妳的许多事,倒记得最初见到妳的时候,妳才十四岁,那种清清纯纯的样子……”
“忘了吧!”皇后徐徐的说:“不管是清清纯纯的我,还是浑浑噩噩的我,还是糊糊涂涂的我……”她一句话没有说完,头一歪,眼睛一闭,就这去了。
乾隆震惊着,大喊:
“皇后!皇后!皇后……”
容嬷嬷急扑到床边,颤巍巍的伸手去拍着皇后的人中,哭着喊:
“娘娘!醒来……娘娘……醒来……娘娘醒来呀……奴婢还有话要跟娘娘说,奴婢还来不及说,娘娘……醒来!醒来……”
几个太医直奔进来,也来不及叩见乾隆,就直扑床边。
太医诊视了一会儿,就全体对着乾隆跪下。
“启稟皇上,娘娘驾崩了!”
乾隆踉跄一退,震动的瞪着床上的皇后。
“朕……居然像她说的,赶来见了她最后一面!”
容嬷嬷发出一声哀号,抓着太医的手,跪了下去。哀求的喊:
“太医!太医!你们再用针灸试试看!再用扎针试试看!说不定还有救,太医……求求你们呀!扎她的人中,扎她的手指,试试看呀……”
“臣真的无能为力了!皇后娘娘已经升天了!”太医们退后。
容嬷嬷知道再也无法回天了,起身拭去泪水,走到一边去开抽屉,拿出一把早已预藏的利刃。她把利刃藏在袖子里,折回到床边,面容肃穆哀戚的看乾隆。说:
“皇上,请让一让,让奴婢给娘娘盖被子!”
乾隆让开,容嬷嬷在床前一跪,老泪纵横,把皇后的手阖在胸前,用棉被盖好。她再仔细的看了看皇后,弯身磕下头去。虔诚的说:
“娘娘,您好好的走!奴婢恭送娘娘!奴婢不敢让您牵挂,让您孤单单的一个人走……奴婢跟来侍候您!”
容嬷嬷在磕头的剎那间,利刃出手,直刺心脏。她的身子用力压下去,让那利刃刺入体内。只听到“砰”的一声,她泪未乾,声未歇,身子己倒卧在皇后床前。
乾隆大惊,喊着:
“容嬷嬷!容嬷嬷!太医……看看她怎么了?”
太医们又扑奔上前察看,转身一跪。
“启稟皇上!容嬷嬷殉主归天了!”
乾隆踉跄着退后,看着屋内,只见一抹黄昏的余光,从没有帘幔的窗口斜射进来,照着床上的皇后,床下的容嬷嬷,一主一僕,静静的躺着。这个世界,总算与她们无涉无争了。房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,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。皇后那嘈嘈杂杂、恩恩怨怨的一生,就这样结束了。乾隆呆呆的站着,眼中,逐渐凝聚着泪。
※※※
皇宫里的一切,距离小燕子他们,已经很遥远。
这天,六人结伴,走在大理古城中,不住东张西望。褔伦已经动身回北京了,他们迫不及待,就要好好的参观一下这个梦中的城市。
“哇!都是白色的建筑,好美!还有那些门楼,简直不输给紫禁城嘛!”小燕子喜悦的说。
“家家有水,户户有花的景致,终于看到了!”紫薇看尔康:“尔康,这实在是个世外桃源呀!如果不是牵挂东儿,我真想在这儿长住!”
尔康虽然也四处浏览,却是神情凝重,落落寡欢的。他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一个大问题,就是戒药的威胁。紫薇紫薇,如果我戒不掉,妳会轻视我吗?他很想问,却问不出口。周遭的美景,对他如同虚设。
“大理!大理……”晴儿四面看,不胜感慨。“我们终于来了!而且,我们六个人都在一起,这好像是个不可能的梦,但是,我们大家,把这些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!我觉得,我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,也感染了你们的仙气!居然可以作梦,也能美梦成真,真是不可思议呀!”
箫剑陶醉在晴儿的快乐里。积极的说:
“晴儿,从此就是另一种生活,另外一个世界了!我们可以买一块地,办一个农场,或者办一个牧场!生一群孩子!”
晴儿的脸孔,蓦然排红,不胜羞涩。小燕子拍手大笑说:
“是!我哥可是方家唯一的血脉,就靠你们两个努力绵延香火!你们赶快结婚吧,这才好传宗接代呀!”
大家都大笑起来,永琪就笑看晴儿和箫剑说:
“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晴儿和箫剑,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呢?以前,我们给金琐办过婚礼,给含香办过婚礼,现在轮到晴儿和箫剑了,这个婚礼一定要特别特别热闹,因为,它也代表了我们大家的『美梦成真』!我们也乘此机会,狂欢一番!庆祝大家的团圆,和我们这种『天上人间』的佳话!”
箫剑看看沉默的尔康,脸色一正,说:
“我们的事还可以慢慢来,现在,最重要的,是给尔康治病!”他看着尔康说:“我已经和这儿一个着名的大夫谈过了,他对缅甸的白麵很了解,他说,他愿意来帮助我们,给你戒药!”
尔康的眉头骤然锁起,神色十分惨淡。突然说:
“关于戒药的事,我想,我们不要谈了,我也不回北京去了!我就在大理住下来,箫剑帮我,随时可以溜到缅甸去买药,如果办不到,就看看云南有没有类似的药,我就这样糊糊涂涂过一辈子算了!”
尔康这么一说,大家全部变色了。
紫薇深深的看尔康,充满感情的说:
“尔康……现在我在你身边,不会让你孤军奋战,我们每一个人,都带着最大的决心,要帮助你!你从来不是一个会屈服,会投降的人,这次,你也不能屈服,不能投降!现在,阿玛已经回去了,我们也不赶时间,戒药如果太痛苦,我们就慢慢来!请你不要轻言放弃!”
尔康站住了,深刻而悲哀的看着紫薇。
“紫薇,妳不知道妳会面对什么?我已经没救了!这个白麵的毒,已经深入我的五脏六腑,我除不掉了!我知道,吃了这个药,我是一个废物,但是,离开这个药,我生不如死!我试过许多次,失败了许多次,我……”他沉痛的摇摇头:“不敢再试,我也不忍心、不愿意要妳面对我那种狼狈!”
紫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,毅然决然的说:
“你要面对的,就是我要面对的!你的痛苦,就是我的痛苦!如果你一辈子不断药,就等于我一辈子不断药!”她痛楚的,坦率的说:“你知道吗?现在,你每吃一包药,我的心就绞痛一次,我都不知道,这样的痛楚,我又能支持多久?”
尔康定定的看着她,紫薇啊,妳让我变得多么渺小,多么自私!他心中,一痛,咬牙说:
“为了妳,我再试一次!可是……”他看大家:“我不希望你们在旁边!”
紫薇立刻急促的接口:
“只有我守着你,他们都在门外,我们两个,关在们里,除非需要大夫进来,谁都不进来,好不好?”
尔康不再说话,大家全部用鼓励的眼光,深深切切的凝视着他。
※※※
第二天,大家开始给尔康戒药。
自从到了萧家,他们就住在庄院的一个偏院里,这儿有间小厅,还有几间房间。戒药以前,大夫就在那间小厅里,避开尔康,先给永琪等人上课,他看着紫薇说:
“妳心里一定要有準备,以病人的情况看,戒药并不乐观。要戒这种药,要从两方面着手,一方面是病人的意志,一方面是病人的身体!如果病人自己戒药的意志坚定,成功率就比较高!如果意志瓦解,就一点办法都没有!在身体方面,戒药是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,痛苦的程度,可能超过妳的想像!但是,只要病人坚定,能够挨过这个时期,就能成功!戒药的方法,只有唯一的一个,就是从现在开始,全面停止吃药,硬撑过去!”
“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,”永琪急切的问:“大夫,病人会不会因为戒药而送掉性命?也就是说,这个药不吃,他会不会死?”
“戒药成功的例子不多,戒药送命的人也很多,死亡的原因不在于药,而在于病人忍受不了那种痛苦,死于昏倒,脉搏停止,撞伤,自杀……什么情况都有!”
大家听得心惊胆战,面面相觑,个个都知道,这是一场大战。
“当他发抖抽筋的时候,要怎么办?”紫薇问。
“帮他度过,让他想些别的!尽妳所有能尽的力量!发抖抽筋是一个过渡期,挨得过去,就会停止!”
“然后呢?停止了就会好了?”
“不会,过一个时期,又会发作!要完全好,必须连续停药半个月以上,甚至一个月不吃药,也不会再想吃药,才算成功!”
大家都神情沉重。晴儿问:
“难道没有药物可以减轻戒药时期的痛苦吗?”
“或者以后会发明新的药物来治疗,现在,我们只有『强迫断药法』,断得掉还是断不掉,就看病人的造化!这断药的每一天,都非常难挨,要挨过头五天,以后就会逐渐好转!这前面的五天,是最关键的时刻!”
永琪看着紫薇,积极的说:
“紫薇,无论如何,我们要试一试,最坏的情况,也就是现在的情况。尔康虽然自己说,他不敢再试,但是,以我们对尔康的了解,他只要吃药,就会意志消沉!你看,他脱险这些日子以来,几乎没有笑过,这,怎么会是尔康呢?何况,这个药在慢性的侵蚀他,伤害他,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了,不能让他再被这个毒药害死!”
“就是这句话!”晴儿接口:“我们虽然救出了尔康,只救了一半,真正的尔康,还没有回来!只有戒了药,我们才能找回那个风度翩翩,神采飞扬的尔康!”
小燕子热烈的拍着紫薇,坚定的喊:
“紫薇,我们大家努力吧!如果妳忙不过来,我们就轮番上阵,一定要把尔康完完全全找回来!”
“我们就从今天开始!”箫剑郑重的一点头:“我们大家在这间小客厅里,轮流守夜!大夫可以在我的房间里休息!一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了……”他看永琪:“这可能比我们在战场上的仗还难打!”
小燕子和晴儿,就走上前去,一边一个,紧紧的握住紫薇的手。晴儿说:
“尔康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狼狈,我们尽量不进房间,也不让丫头来侍候,我们大家会準备水盆、帕子、热水、吃的、喝的……和一切用品,我们送进门就走!”
小燕子紧握了紫薇一下。
“紫薇,尔康就靠妳了!除非尔康恢复健康,我们谁也无法快乐起来!所以,告诉他,他的健康不是他一个人的,是我们大家的!”
紫薇感激的看着大家,眼中凝聚着泪。感动至深的说:
“谢谢你们!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,来打这一仗!我相信『山高压不垮大地,困难压不倒好汉,风雨压不倒紫薇』!我进去了!”
紫薇就勇敢而坚定的进房去。
大家全部用一种敬畏的神情,目送她进房。
※※※
一场大战确实开始了。紫薇从来不知道,人生有如此惨烈的战争。
没有吃药的时间,对尔康来说,几乎是停顿的。每一个时辰,漫长得像几百年。五天?半个月?一个月?他烦躁的踱着步子,觉得几个时辰都挨不过去。
紫薇坐在桌前,桌上,有一把琴,紫薇痴痴的看着他,开始为他弹琴唱歌,她唱了他们认识以来,所有她唱过的歌。山也迢迢,水也迢迢,梦里,你是风儿我是沙,天上人间会相逢……她的歌声,那么美妙,她的琴声像天籁。但是,她怎么有心情弹琴唱歌?在他难过得快要死掉的时候?他走到桌前来,打断了紫薇的弹琴:
“我多久没有吃药了?我可不可以用渐进的方法,今天吃一半,明天再吃一半的一半……慢慢的减少药量,慢慢的断掉?”
“大夫说,只有一种方法,就是『说不吃就不吃』!你已经三个时辰没吃了,我们继续下去,不要前功尽弃吧!”紫薇停止弹琴,鼓励的看着他。
三个时辰?天啊!才三个时辰!
“妳算错了吧?我起码四个时辰没吃了!”
紫薇站起身子,温柔的抓住他的手,凝视着他。
“今天才是第一天,我们不要这么容易就打败仗好不好?撑下去!”
尔康咬咬牙,走到窗前去。他定定的看着窗外的天空,夜色里,月渐移,星渐稀,时间在流动吧?
多久了?五个时辰?六个时辰?他越来越烦躁,掉转身子,冲到床边,坐在床沿上,身子开始发抖。
紫薇走过来,坐在他身边,用胳臂抱住他。千方百计,想转移他的思想,就回忆的说:
“尔康,我跟你讲,当初永琪把你的那个假『遗体』带了回来,我不相信是你,闹着要开棺,开了棺,我看到我给你的『同心护身符』,就完全崩溃了!那时,我只想死,只想跟你一起去……”
“妳去撞棺!”尔康出神了。接口:“妳大喊着:『你虽然言而无信,我依旧生死相随!』就对着棺材,一头撞去……”
紫薇大惊,跳起身子,瞪着尔康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在那儿!我也在现场啊!当时,我正在病危中,我的魂魄飘飘渺渺的回了家,我看到妳的痛不欲生,我拚命跟妳说话,可是,妳听不到我,也看不到我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尔康,我常常看到你!”紫薇惊喊着:“我曾经在房里点满蜡烛,在窗口喊你的名字,有一次,你真的来了……”
尔康睁大眼睛,定定的看着她。
“我确实去了!我经常回到我们的房间里,去和妳谈话!当妳拒绝东儿的时候,我几乎跟东儿一起哭……”
紫薇和尔康相视,两人都陷进极大的震撼里。
这时,一阵强烈的颤抖袭来,尔康痛苦的倒上床。紫薇急忙爬上床,用胳臂紧紧的抱住他喊:
“想想那个时候,我们分隔在这么遥远的地方,你半死不活,我半活不死,可是,我们的魂魄还急于相见,急于解决对方的苦难,这样强烈的爱,人间能有几对?尔康……那么艰苦的『天人永隔』,我们都穿越了,现在的苦难,又算什么呢?为我撑下去,为我们的爱,撑下去!我抱着你,跟你一起撑!”
尔康又是感动,又是痛苦,颤抖着去抱紧她。脆弱的说:
“紫薇,给我力量!给我力量!”
“是!我给你力量!”她吻着他的额,他的眉毛,他的眼睛,他的面颊,他的唇。“我在这儿!吻我!”
尔康挣扎着去吻她的唇,骤然间,一阵抽搐,尔康放开她,跳下床。
“妳出去,让我一个人在这儿!请妳出去!”
紫薇跟着跳下床,跑过来,拉住他的手。
“不要怕我看见,我跟你是一体的,让我帮助你!”
“妳难道还不了解吗?”他痛苦的喊:“妳没办法帮我,只有白麵才能帮我!”
紫薇生气的一跺脚,说:
“如果我打不败那个『白麵』,我还配做你的紫薇吗?”
“是我不配做妳的尔康!”
“胡说胡说胡说!”紫薇握紧他抽搐的双手,狂热的看着他。“我握着你,我守着你!大夫说,只要你的意志坚定,就可以成功!拿出你的意志力来!”
尔康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珠,浑身颤抖,越抖越兇。他站起身子,像困兽一般,在室内到处兜圈子。
兜着兜着,他哗啦一声,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。然后,他冲到墙边,开始用头撞墙,撞得砰砰砰的响。紫薇大震,飞奔过来拦阻。
“你撞我,不要撞墙!”
紫薇钻到他和墙之间,尔康重重一撞,把她撞倒在地。尔康根本不管她,继续去撞墙。紫薇吓得魂飞魄散,爬起来,去拉他。
“不要再撞头,撞晕了怎么办?”
“让我晕!晕了就不想吃药了!妳打昏我吧!”他痛苦的对她伸出双手:“把我绑起来,把我绑在椅子上,让我停止颤抖!去拿绳子去……”
“不!”紫薇喊着,眼泪落下。“我不要!”
尔康举起颤抖的双手,平伸在她的眼前,颤声说:
“妳看到我的手吗?它不听我的指挥……它很想掐妳的脖子,抢妳身上的药……妳去拿绳子,我怕我会伤害妳,快去……”
“我不要绑你,我不怕你伤害我……”紫薇一急,就抓住他颤抖的手,塞进自己的胸前的衣服里。
她一面哭,一面颤声喊:“我在这儿!抱我!吻我!爱我……利用我!只要能够让你不想那个药,你对我为所欲为吧!”
尔康眼睛一闭,热泪夺眶而出,紫薇啊紫薇,妳无所不用其极,妳这样坚决的要我断药吗?他紧紧的抱住她,痛楚的说:
“我熬过去,我一定熬过去……我为妳……也要、也要撑下去!我一定有这个意志力,我一定有!紫薇,紫薇,紫薇,紫薇,紫薇……”他一叠连声的喊着她的名字,身子沿着墙壁滑倒在地,双手颤抖的抱住腿,瑟缩在那儿。
紫薇跪倒在他面前,伸手紧紧的握住他颤抖的手。
时间缓慢的流过去,天渐渐的亮了。
小燕子、晴儿、永琪、箫剑都在外面的小厅里,紧张的倾听着卧室里的动静。大家都一夜没睡,眼睛睁得大大的,只有大夫坐在一张躺椅中睡着了。
忽然间,卧室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,大家跟着那些声音惊跳着,彼此互看。
“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?怎么一直乒乒乓乓的?”小燕子问:“万一紫薇应付不过来怎么办?”
“我想我们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,如果紫薇需要我们,她一定会来叫我们!”永琪说:“如果她不叫,大概尔康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样子!情况还算乐观,已经熬过一天一夜了!只要再熬过四天四夜就行了!”
“这一天一夜,已经漫长极了,还有四天四夜怎么熬?”晴儿忧心忡忡。
箫剑站起身子,看着大家说:
“我再去烧一些开水,天快亮了,他们总要吃点东西!你们大概也都饿了!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东西可吃?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,我去煮点稀饭,炒几个菜!”晴儿赶紧站起来。
“妳会吗?”箫剑惊看晴儿。她是养在深宫里的格格呀!
晴儿脸一红。说:
“总要学着做,以后,不是都要靠自己吗?”
“我来我来!”小燕子急忙说:“我以前和大家『逃难』的时候,常常煮饭给大家吃,手艺是第一流的!你们忘了吗?”
“那儿会忘?我还记得妳的『酸辣红烧肉』,余味犹存!”永琪笑着。
“我最难忘的还是她那些菜名,什么『大卸八块』,『断手断脚』……”箫剑一句话说了一半,卧室中忽然传来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大家全部吓了一跳。紧接着,是更多的巨响,和东西碎裂声。
大夫也惊醒了,跳起身子。
“进去看看!好像有问题!”大夫喊着,就往卧房里冲。
大家全部跟着大夫,冲到卧室去。一进门,就看到尔康抱着头,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,在室内盲目的东撞西撞,撞倒了茶几,撞倒了桌子,又撞倒了梳妆檯,房里一片狼藉,桌上的东西全部打落在地上。尔康痛苦的喊着:
“我的头要裂开了!我的眼睛看不见了!我瞎了,我什么都看不到!我的耳朵也听不见了!紫薇……妳不要再虐待我,妳救救我……妳为什么要我这样做?妳比慕沙还狠……”
紫薇脸色惨白,又是泪,又是汗,拚命去拉尔康抱住头的手臂。着急的喊:
“让我看看你的眼睛,为什么看不见了?给我看!给我看!”
“妳走开!”尔康用力一推,紫薇摔了出去。头撞在墙上,再滚落到地上。
小燕子和晴儿飞奔过去,赶紧扶起紫薇,帮她揉着这儿,揉着那儿。永琪、箫剑和大夫都急忙走到尔康面前,永琪就用力的拉下他抱住头的手臂。喊:
“让我们看看,你的眼睛怎么了?”
尔康眼神狂乱的看着众人,大夫急忙诊视,察看了他的瞳孔,说:
“你看得见,对不对?你只是觉得看不见了!眼珠有些涣散,但是,不会影响你的视觉……你觉得怎么样?”
“我觉得怎么样?”尔康大吼:“我觉得想杀人……你们都给我滚出去!不要在这儿,我不要见你们!把紫薇也带出去!否则,我会把她杀了!”
紫薇冲了过来,拉住他颤抖的手。坚决的说:
“我不出去,你没办法把我赶走!你坐下来,我用冷水冰一冰你的头,或者你会舒服一点!”
“对对!”大夫急呼:“大家提一些冷水进来!”
箫剑立刻奔到天井里,迅速的提了一桶水进来。尔康看到了水,就奔上前来,拿起整桶的水,从自己头上淋下。水花四溅,他顿时浑身湿透,丢掉水桶,他湿淋淋的冲到紫薇身前,忽然抓住她的双肩,一阵疯狂般的摇撼,嘴里大喊着:
“妳这样折磨我,妳还敢说妳爱我?妳爱我会让我陷在这样的痛苦里?慕沙从来不忍心让我这样……她比妳爱我!我累了我病了我疯了……我不要做妳心目里完美的尔康,我做得好累,我做得好辛苦,我做不到!妳懂不懂?我宁愿回到缅甸去做慕沙的天马……她会给我银硃粉,银硃粉,银硃粉……”
紫薇被尔康摇得牙齿和牙齿都在打颤,头髮都乱了,汗和泪齐下。
“尔康已经一天一夜了……”她痛喊着。
小燕子和晴儿都去拉尔康,小燕子心惊胆战的喊:
“尔康!你不要这样,你会弄死紫薇呀!”
“大夫!大夫!”晴儿同时喊:“要不要停止戒药?这样怎么办?”
永琪看到尔康这样狂乱,走上去,扬手就对他的下巴打了一拳。尔康立刻跌倒在地,抱着头号叫着:
“你们算什么朋友?你们杀了我吧!为什么不乾乾脆脆给我一刀?”
紫薇小燕子晴儿都惊喊着扑过去扶尔康。紫薇几乎也要崩溃了,尖叫着:
“永琪!你为什么打他?你难道不知道他太痛苦了,他不是真心在说那些话他已经这样了,你还打他……”她泪流满面。
永琪一把抓住尔康胸前的衣服,把他拉了起来,抵在墙上,义正辞严的吼着:
“尔康!你给我听好!我们已经下定决心,要戒掉你的药!你发疯也好,你打人也好,你折磨自己也好,你折磨我们也好,我们不会和这个『白麵』妥协!大夫已经说了,没有这个药,你不会死!既然不会死,只是痛苦而已!我们五个人守着你,我们跟你一起熬,如果你失败了,就是我们六个人的失以!我不许你失败,不许你让我们六个人一起面对失败!所以,听着!我非救你不可!”
大家听了永琪的话,个个都激动着。只有尔康,像只垂死的野兽,挣扎着大喊:
“我不要你们救!把『白麵』给我!我……我……我失败了!我承认失败,你们为什么不让我面对自己的失败……永琪!你混帐,你做了王室的逃兵,难道你没有失败?你有你的失败,我有我的失败……我没有阻止你,你为什么要管我?”他疯狂的大叫:“你让我失败去!”
永琪也对着他大叫:
“我就是不许你失败!我做王室的逃兵,没有做人生的逃兵,更没有做感情的逃兵!你想从整个『人生』的战场里逃出去,你没种!你想逃开紫薇的爱,你太狠!”
尔康一面颤抖,一面用双手抱住头,哀声喊:
“爱是什么?爱只是负担,只是痛苦,我不要爱,不要爱……我的头……我的头……有人在我的头里面敲我,拉我,扯我……几万只蚂蚁在咬我……”他对着自己的脑袋,一拳一拳的打去。
“再去提冷水,给他浇冷水!”大夫喊。
箫剑就奔出门去,飞快的提了水进来,对着号叫不已的尔康,一桶水浇下去。尔康的呼号被冷水堵住了,他停止呼喊,惊怔着,徬徨四顾,安静下去。大家个个心惊胆战,目不转睛的看着他。只见他筋疲力尽,憔悴如死,瑟缩的蜷曲着身子,不断发抖。嘴里喃喃的喊着冷。
“这样不行!”箫剑说:“我们要把他的湿衣服换掉,要不然,一种病没治好,又加一种病,那就更糟了!”
箫剑就一把抱起尔康,放到床上去。回头喊:
“乾净衣服在那儿?永琪!大夫!我们给他换衣服!晴儿,小燕子!妳们把紫薇带出去,赶快给她吃点东西!”
“是!紫薇,我们走!”晴儿拉着紫薇。
紫薇挣脱小燕子和晴儿,从一屋子的狼狈中,找到乾净的衣服,拿到床前来。
“我来换!”
永琪抢过了紫薇手里的衣服,命令的说:
“妳去吃东西,这儿我们来!弄乾净了再叫妳,妳想一个人应付这局面是不行的!尔康不是妳一个人的,他也是我们的!”
小燕子和晴儿,就拖着紫薇出房去。这时,尔康安静下来了,在床上呻吟着说:
“紫薇,我说了什么?我有没有弄伤妳?”他看到永琪了,脆弱的,请求的说:“永琪,把我绑起来……去拿绳子……”
紫薇听到尔康脆弱的声音,不肯走,一步一回头。
“我要陪着他!我要守着他……永琪,不要绑他,千万不要!”
“我们就在外面屋里,什么声音都听得到!”小燕子拖着紫薇走:“妳不能让自己倒下去,妳倒了,谁来照顾尔康呢?”
小燕子和晴儿,就死命拖着紫薇出房去了。
箫剑、永琪和大夫围在床边,七手八脚的给尔康换掉湿衣服。
紫薇到了外间的小厅,就虚脱般的倒进椅子里,崩溃的用手蒙住脸,放声痛哭起来。晴儿和小燕子跟着泪汪汪。
“紫薇,振作一点!我们事先就知道这是一件很艰苦的事!”晴儿安慰的说。
“可是……我不知道这么惨,我觉得我很残忍,我想算了,他就算吃一辈子的白麵,褔家也供应得起…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……”紫薇边哭边说。
小燕子一跺脚,喊着:
“紫薇!妳不能这么脆弱,妳答应了福伯父,妳回北京的时候,会带回一个健康的尔康!那个白麵是毒药呀,大夫说了,吃下去会越吃越多,最后还是会送命!”
晴儿也接口说:
“我只要一想到以前的尔康,风度翩翩,神采飞扬,不论何时,都充满了自信,有徇徇儒雅的书生味,也有正气凛然的英雄气概,我就怀念极了!紫薇,妳知道的,尔康一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子汉,这个男子汉,确实不见了,我们不要洩气,还是坚持下去,把他找回来好不好?”
紫薇听着晴儿一篇肺腑之言,不禁抱着晴儿痛哭。
“是!我坚持下去,我坚持!只是,我真的很害怕呀!”
这时,房门开了,萧遥夫妻带着丫头,端着热腾腾的饭菜、豆浆、油条、包子等食物,送进门来。晴儿、小燕子、紫薇急忙起立。小燕子迎上前去,帮忙把食物放在桌上。不好意思的说:
“爹,娘!你们一大早就在忙我们的早餐呀?我正要去厨房帮忙,这样我们很过意不去耶!”
“怎么好意思让爹娘辛苦呢?我们真该死!”晴儿好惭愧。
“没事没事!我们起得早,闲着也是闲着。平常家里没什么人,你们来了,家里也热闹起来了!我高兴都来不及,喜欢做给你们吃!你们如果过意不去呢,就多吃一点!”萧夫人说,看看卧室。“折腾了一夜,大概都饿了!”
紫薇赶紧擦乾眼泪,歉然的说:
“伯父,伯母,吵得你们一夜没睡吧?”
“放心!这个小院和前面隔开,吵不着我们,只是,听大夫说,戒药这么辛苦,我们难免也跟着牵肠挂肚……”萧遥看看卧室,压低声音:“情形怎样?”
紫薇眼睛一红,眼泪又来。萧夫人就把紫薇搂在怀里,真挚的说:
“孩子,已经一天一夜了,每熬过一个时辰,就是一分胜利!继续努力吧!老天不会亏待你们的!我们两老,看着你们一个个用情至深,感动得不得了,世间因为有你们这种人,才会变得这么好!”
“不止我们,还有爹娘呀!”晴儿感动的说:“把箫剑抚养成人,教养得那么好,再接受我们,就像接受自己的儿女一样,世间是因为你们,才变得这么好!”
萧夫人好感动,一手搂紫薇,一手搂晴儿,拚命点头。
“说得好!说得好!勇敢一点,有任何痛苦,我们一起面对,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呀!”
小燕子见萧夫人搂着紫薇和晴儿,就挤了过来,嚷着说:
“不管不管,我是箫剑的亲妹妹,才是爹娘名正言顺的女儿,怎么妳们两个喧宾夺主,把我的位子都佔去了!”
萧夫人就张大手臂,把小燕子也拥进怀中。萧遥眼睛湿湿的喊:
“好了好了,赶快让他们利用时间,吃点东西吧!”
一句话提醒了紫薇,赶紧去桌子前面,盛了一碗稀饭,拿了几个包子,就往卧室急急走去。说:
“我去设法给他吃东西……他那样折腾了一夜,再不吃,怎么行呢?”
“那妳自己呢?”晴儿问。
“我跟他一起吃!”
紫薇就端着托盘,走进卧室,把托盘放在桌上。只见尔康静悄悄的躺在床上,不闹了。房间里,已经约略收拾过了,桌子椅子都已扶起。箫剑和大夫在床前守着尔康,永琪拿了一把扫把,在清除一地的狼狈。箫剑看到紫薇,急忙说:
“他好多了,睡着了!”
紫薇惊喜的站在床前,看到尔康那张筋疲力尽的脸庞,即使睡着了,仍然眉头深锁,冷汗直冒。大夫解释的说:
“能够睡一会儿,就算很短很短的时间,都是好事!他……太累了!”
“我陪着他,你们赶快出去吃一点东西,伯父伯母送了饭菜过来!”紫薇看到永琪在扫地,又奔上前去抢扫把。“永琪,怎么你在扫地?我来!”
永琪抢下扫把,笑看紫薇。
“我不是阿哥了!这些简单的事,都不肯动手,我还能当平常百姓吗?”
紫薇一楞,深深看了永琪一眼,这才明白,在尔康的伤痛中,大家几乎忽略了永琪也有伤痛。割捨掉阿哥的生活,割捨掉皇阿玛,割捨掉江山和知画绵亿……他所做的,岂是“牺牲”两个字所能包括的?还有许多实际的生活,他要一件件从头学起。那是比尔康戒药,更加漫长的考验吧?她想着,就看着永琪发呆,永琪在她这一眼中,已经了解她心里所想的,对她点了点头。
“放心!我会活得很好,学习当一个普通百姓,总比学习当一个皇帝要容易多了!不要担心我,现在,最重要的事,就是尔康!”
紫薇点点头,回到床前去。
“我们去吃东西!把这儿暂时交给紫薇!”箫剑看着紫薇说:“房门不要关,我们随时可以进来帮忙!”
紫薇再点头,箫剑、永琪、大夫就出门去。
紫薇在床沿上坐下,怜惜的看着尔康,在水盆里绞了帕子,轻轻的拭去他额上的冷汗。尔康在睡梦里惊颤,睡得极不安稳,嘴里发着模糊的呓语。紫薇拿出一把扇子,帮他搧着,不断帮他换着帕子。时间缓慢的、缓慢的、缓慢的流过去,不知道过了多久,尔康忽然醒来了,睁开眼睛,凝视她。紫薇看到他醒了,立刻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,低声问:
“嗨!有没有梦到我?”
尔康伸出手来,握住她的手。柔声说:
“是!梦到妳了,梦到我对妳兇,吼妳,骂妳……”他的眼神一暗,担心的问:“我……没有吧?我没有兇妳骂妳吧?”
紫薇眼里漾着泪,拚命摇头。
“没有!你没有!”
尔康看到紫薇额头有一块瘀青,伸手去摸。怜惜的问:
“这儿怎么瘀青了?摔跤了吗?疼吗?”
“不小心撞到了!”紫薇去扶他。“坐起来,赶快吃点东西,饿了吧?”
尔康坐起身子,四面看看。
“我撑过去了吗?几天了?”
“不要管几天了!”紫薇不敢说真话:“先吃东西!”
尔康接过饭碗,吃了几口稀饭,忽然间,一阵反胃,要吐。他把饭碗一放,冲下床,奔到一个空的水桶前,大吐。紫薇奔了过来,为他拍着背脊。尔康吐完,坐在地上喘气,额上冒着汗珠。紫薇拿了一杯水来给他漱口。他漱完口,神情惨淡,颤抖又来。他努力克制着,伸手握住她的手。
“紫薇,我觉得我的意识可能会模糊,我的神志也可能会不清楚,那些痛苦,像是海浪,一波一波的侵袭着我,海浪一次比一次大,快要把我淹死了!我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,在我意识还清楚的现在,我要告诉妳,谢谢妳为我做的一切!如果我骂过妳,吼过妳,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!”
紫薇拚命拚命的点头。他凝视着她的眼睛,柔声的说:
“我还要告诉妳,我爱妳!”
紫薇喉中哽咽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尔康就把头埋在双膝中,挨过一阵寒颤。片刻,他再抬起头,盯着她问:
“妳呢?妳爱我吗?”
“我爱,我当然爱!”紫薇又拚命拚命点头。
“那么,我求妳,我们结束这种痛苦吧!”尔康忽然导入了正题,一本正经的说:“妳可以做两件事,一件,是妳拿一把刀,插进我胸口里,这儿!”他拍着心脏的地方。“我的生命结束在妳手里,我也是很幸褔的!另外一件,是妳赶快去拿白麵给我,我跟妳说实话,我已经撑不下去了!我的身体里,有几千几万只虫子,在啃我的骨头,喝我的血……我放弃了,妳也放弃吧!”
他那么温柔,说得那么刻骨铭心,是出自肺腑,还是为了要得到白麵?紫薇惊怔着,痛楚得一塌糊涂。看着他说:
“我们再试一试,到了今天晚上,你还是撑不下去的话,我就给你吃!”
“不要再等了,再等我就死了!”尔康哀恳的,痛苦已极的说:“什么叫做『十八层地狱』,我明白了!什么叫『上刀山,下油锅』,我明白了!紫薇,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人,才会受到这样的报应吗?为什么是我?给我白麵,好不好?”说着,双手又剧烈的颤抖起来。
“尔康,尔康……我们再试试,再试试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尔康的眼神,蓦然发出阴鸷的光芒。他陡的跳起身子,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:
“我杀了妳!我掐死妳,我打死妳!我踢死妳!这样好说歹说,妳都不听!妳那里是我的紫薇,妳是一个魔鬼!魔鬼!魔鬼……”
外面小厅里,大家听到这声大吼,全部惊跳起来,冲进房。
只见尔康扬起手来,给了紫薇重重的一拳,紫薇应声而倒,他又扑过去,又打又踢又踹。箫剑一步上前,就把尔康拦腰抱住。大叫:
“尔康!睁大眼睛看看,那是紫薇呀!”
永琪跟着怒喊:
“你无论失去理智到什么地步,都不能打紫薇!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?”
小燕子和晴儿扶起紫薇,只见她嘴角流血,眼角红肿,遍体鳞伤。晴儿看到这样的紫薇,真是心痛无比,不敢相信的说:
“尔康连紫薇都打,他真的疯了!”
小燕子眼眶胀红了,冲到尔康面前,对着他,也是一阵拳打脚踢。嚷着:
“你这样对紫薇,我打死你!我也不管你是生病还是发疯,我们的尔康,确实死了!你才是一个魔鬼,魔鬼,魔鬼……”
永琪赶紧拦腰抱住小燕子。喊:
“小燕子,他失去理智,妳也失去理智了吗?冷静一点!”
“冷水!冷水!给他浇冷水!”大夫喊着。
永琪奔出去,提了冷水进来,对尔康一浇。
紫薇看着狼狈已极的尔康,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,她哭着,从口袋里掏出几包白麵来。送到尔康面前,哭着说:
“他撑不下去,我也撑不下去了!尔康,给你!”
尔康看到白麵,眼睛都直了,扑过来就抢。谁知,小燕子比他快,用手一挥,把那白麵打到地下的积水中,她再跳上去,用两只脚拚命去踩。那几包白麵,立刻被小燕子踩得乱七八糟。她一面踩,一面喊:
“紫薇!妳自己说的:『山高压不垮大地,困难压不倒好汉,风雨压不倒紫薇!』不许投降,我们永不投降!”
尔康眼看白麵被小燕子踩得稀巴烂,气得拚命想挣脱箫剑,苦于箫剑的双臂,像钳子一般,就是挣不脱,他就对着小燕子的方向踢着踹着。疯狂的喊:
“我要把妳碎尸万段!我要妳的命!妳给我滚过来……”
“我告诉你!”小燕子大声说:“这是我们最后的几包白麵,本来还有很多,昨天晚上,我把它们通通丢到火炉里烧掉了!现在,你要吃也没有了!”
“不要……”尔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号,绝望的喊:“紫薇!紫薇!妳这么狠心,妳这样待我,我恨死妳!恨死妳……”
紫薇听着看着,脸色惨淡已极。
大夫看得胆战心惊,说:
“没办法了!如果你们还要继续下去,把他绑起来吧!要不然,他不是杀人,就是杀自己!戒药的人,都是死于自残!”
永琪当机立断。说:
“只要他不会死于缺药,我们就坚持到底!我去拿绳子!”
“不要用绳子,绳子会勒伤他!”晴儿说:“我们用布条,小燕子,紫薇……来帮忙,我们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!撕宽一点!”
晴儿就去撕床单,小燕子也过去帮忙。只有紫薇,痴痴的看着尔康,心碎了。
片刻以后,尔康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张坚固的椅子里,他喊着叫着挣扎着。大家不理他的喊叫,不停的提了冷水进来,浇他,淋他。紫薇守在旁边,一会儿给他擦拭,一会儿跟他轻言细语,一会儿拿着食物哄他吃,一会儿跟他抱在一起哭。这样,大家忙忙碌碌,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挨着。太阳终于落山了,又是一天过去了。半夜的时候,尔康忽然发狂,跳起身子,连椅子带人,全部跌在地上,椅子破碎了,他挣脱了綑绑,起身就打向永琪。永琪和箫剑双双扑过去,制伏了他。大家没办法,只好把他绑在床上。他无法把整张床打碎,只能不断的吼着叫着哀号着。
就这样,大家守着尔康,忍受着那种惨烈的煎熬。日出日落,月升月落……时间一直缓慢的、缓慢的、缓慢的消逝。每过去一天,大家就像“死去活来”一样,迎接的,不是新的一天,而是新的生命,这新生命,不止是尔康一个人的,也是大家的。他们六个人,曾经共同面对过许多艰苦,许多次死里逃生,只有这一次,才深切领悟到“重生”的意义。